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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76昨日死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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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76昨日死

月光下的一切呈現出血橙般暖意融融的紅色,沈懷珵察覺到這種詭異的色調的時候,不少人已經把他團團圍住,他肩膀上一輕,那些人竟是把生死未蔔的莊弗槿也奪過去了。

刑振和劉先洛也被控制住,反扭著胳膊與他隔街而站。

沈懷珵伸手按住眼皮,阻斷了一滴血液的流淌。

那是莊弗槿暈厥前摸他額發時留下的殘跡。

他的眼白已經被腥冷的液體染成朱紅色,怪不得外界都浸在一層血幕之中,看不真切。

那群人像不會說話的傀儡,擡起莊弗槿便走,沈懷珵鬼使神差地問了句:“你們帶他到哪兒?”

“醫院。”意料之中的回答。

對方眾人中沒有一張他熟悉的面孔,沈懷珵道:“你們不是莊弗槿的人。”

一人止住腳步回答他:“京城當然不是只有他只手遮天。”

莊弗槿蒼白的面孔在數道人影的間隙裏露出,又一晃而過。

那樣寂靜,沒有悲喜,也許內臟破裂的後果開始顯現,他的耳道慢慢溢出一線鮮血。

脆弱無力的模樣,沈懷珵從沒見過。

他便轉過身不再看。

背後有富人區熱鬧華麗的霓虹,月如明珠,多好的夜晚,莊弗槿重傷之後,沒人再羈絆他了。

沈懷珵沿著路不回頭地往前走。

被他甩在身後的車和人很快地恢覆平靜,月光像下了一場厚雪,把生死驚魂的一刻掩埋地幹幹凈凈。

不知走出多遠,刑振追過來,伸出胳膊攔住他的去路:“就這樣算了?!那群來路不明的人把你我簽好名字的訟書搶走了!”

沈懷珵遲鈍地撞在他的手臂上,才像夢醒般轉動眼珠,機械地說:“所以呢?”

“他們還打算開車要你的命,誰的人?”刑振憤懣不已,大聲道,“是莊弗槿的苦肉計。”

“你覺得他還在演?”

“懷珵,難道你相信他會在大禍臨頭的時候出於真心替你一命換一命?”

“我不知道……”

沈懷珵撥開刑振的手,喃喃:“我太累了,我需要休息,然後……離開這裏。”

刑振立刻用一種悲切的眼神看他。

他真想說一句:你是真的在意莊弗槿。

你丟魂落魄的樣子都是為他。

刑振腦海裏又閃過莊弗槿飛身為沈懷珵抵擋車禍的一幕,像柄孤註一擲的利刃,只為保護執刀者的安全。

“你這個樣子要怎麽自己回家?”刑振壓制住心中百味情緒,說,“我知道你現在不想同我講話,認為因為我的計謀才引得莊弗槿有重傷不治的可能。”

他的話語裏有沈懷珵未來得及參破的玄機,沈懷珵猛然一顫,下意識辯解:“我不怪你。”

刑振苦笑:“但願。”

他沒有再跟上沈懷珵虛浮的步伐,任由他如一縷游蕩的孤魂一般,自一幢大樓前轉彎,消失在視線中。

比不上的,刑振心想,自己連處於最低谷的莊弗槿都比不上。

曾經莊沈關系破裂前,沈懷珵該有多愛他。

月上中天,人的影子在腳下縮成小小的一團。

沈懷珵跌撞著回到江宅,看門的保安幾乎認不出他,半臉的血,頭發被風吹得蓬亂。

沈懷珵堅持很久,保安才答應為他叫出別墅的主人。

江彥披著睡袍,見到他眼瞳乍然收緊。“橙橙?你受傷了?”

江彥把他背起來穿過庭院往屋內走,男人輕輕抓著他沾滿血跡的手腕,仔細查看了一番卻並未發現傷口。

“哪兒傷著了?衣服遮著的地方嗎?哪裏疼?”

沈懷珵倚在他肩膀,說:“江彥,我告訴過你吧,我是一只狐妖,為了一點報恩的執念苦苦陷入輪回。”

江彥把人輕輕地放在沙發上,手掌試了試他臉上的溫度,滾燙的。

果真因為發燒才會說剛才的話,江彥蹲下來,對他道:“是啊,小狐貍,我以為你都忘了,你很久沒有提過自己的身世。”

沈懷珵的手遮在眼睛上:“我也想忘了的,嘗試像人一樣活著,我確實和人類沒有什麽兩樣了。山神廟偷生之後,再也感覺不到體內靈氣的波動,如同枯井一般平靜。”

“人很精明,我用狐貍的腦子思考,總做出很蠢的事。”

江彥借著燈光細細地看他:“你最近做了蠢事嗎?你和一位律師呆在一塊,很不常回來。”

“我做了一件自以為很聰明的事,”一滴眼淚順著沈懷珵的指縫流淌出來,“想讓莊弗槿鋃鐺入獄,以後自己不再受任何人的威脅。”

“可今晚發現,一切都沒有按照計劃發展,我實在不是一個聰明的人類。”

江彥起身絞了濕毛巾,握起他蓋住眼皮的手,擦去皮膚上的淚、血、泥土和草屑。

在腦海裏迅速推演了一番,江彥問:“莊弗槿出事了嗎?”

似乎也只有那位,能引起沈懷珵內心如此激烈的動蕩。

多久了,莊弗槿依然是炸彈般的存在,擁有沈懷珵刻骨的、劇烈的恨意,怎麽不算一種特權?

任何人,能獲得沈懷珵一絲一縷的情感都算上天恩賜,莊弗槿得天獨厚,占據的最多。他註定不會是可有可無的存在,而是界碑,是易燃物,讓沈懷珵溫和的心中山呼海嘯。

“他在昏倒前求我別離開他的視線。”

沈懷珵在沙發上縮成一團發呆,應激的幼貓一樣蜷出抗拒外界的姿勢,又說,“他會在自導自演嗎?”

江彥:“找到真兇,一切就能明了。”

沈懷珵說:“我有懷疑的人。”

他回想莊弗槿恐嚇肇事司機時,趴在涕泗橫流的中年男人耳邊說話的樣子。

莊弗槿說出的似乎是一個人名……

江彥打斷他思緒:“橙橙,你記得我們從紐約出發前商量好的事嗎?救出喬止逸後就回去。而今為了陸鐸辰延長計劃,你又摻合進了電影海報的事情。”江彥的邏輯和窗外的月亮一樣清晰,“後面,連莊弗槿的安危都想管嗎?那樣我們永遠都走不了了。”

“你在學做人類,人流淌的血是自私的,永遠做不出狐貍報恩的癡情。”

“你應該用最大的惡意揣測莊弗槿,即使他死了也因為天道有眼,沒放過他的前塵舊債。”

江彥在勸解沈懷珵以自身為重,莊弗槿重傷,這樣好的機會,脫離樊籠,和姓莊的人永不再見。

沈懷珵很快平靜下來,吃了退燒藥,藥物裏的成分讓他一邊發汗一邊困倦。

陷在新洗過的被子裏,昏昏沈沈。

江彥臨睡前來看他,說:“休息吧,我訂好了我們明天中午的機票,飛過一個大洋,你再也不會為這片土地上的人傷心。”

過去種種,譬如昨日死。

沈懷珵還在微微發抖,溫暖的被褥並沒有給他巢穴般的安全感。

他覺得自己的幾縷魂魄已經飄出了身軀,懸停在半空冰冷地俯視他。

時不時叩問他:要走嗎?就這樣做了脫逃的懦夫?

可內心還有另一道聲音說:莊弗槿做什麽都是他一廂情願的,不必為了他感到抱歉。

江彥擡手熄滅了床頭燈,道:“晚安,上午我叫你起床。”

房間裏沒有一絲光亮,沈懷珵睜著眼睛問:“媒體有報道關於他的消息嗎?”

“沒有。”

江彥忽然在黑暗裏轉過身,朝向他,拉起沈懷珵的手放在自己的肩胛上。

植皮手術後的疤痕依舊凹凸不平,江彥的五指用了力氣,壓著沈懷珵不許抽離。

室內響起沈懷珵小聲的抽氣,再開口時帶了點哭腔,不勝羸弱:“好……晚安。”

江彥卻不想輕輕揭過這件事,說:“今晚莊弗槿的樣子也很慘嗎?和我當初從火場被刨出來的時候一樣可憐?沒個人樣?”

“不……不是,他不值得可憐。”

“他不配,他那個來路不明的孩子也不配,橙橙,我們在這兒待得夠久了,單熵和姥爺還在紐約等我們。”

江彥一向以一種精細入微的恨意恨著莊弗槿。

可今夜,沈懷珵因為發燒而覺得恍惚,冷汗淌進眼角的時候他想,江彥說這番話不為貶低莊弗槿,而是真心要把自己撈出苦海。

我亦飄零久。

從莊理起,幾百年荒廢,成煙成塵,毫無意義地流逝了。

或許,徹底斬斷前緣,就從這個月朗星疏夜起始。

這晚,沈懷珵毫無預兆地夢到莊理,恩公太久沒入他的夢,像久不還巢的燕一般,乍然相見,沈懷珵怔忪片刻,才敢伸出手去撫對方青白的面孔。

莊理病中還在翻《離騷》,看得入神,燈油都要燃盡了也恍然不覺。

沈懷珵伸出的手穿過他的臉頰,落不到實處。

只感覺摸過了一層稀薄的水流。

莊理渾身縈繞重病瀕死的頹敗氣息,憂思甚重,積勞成疾,大夫說他只有早逝之相。

木窗外一陣風卷驟雨,撲開了窗子,守門的老仆早便回屋休息了,冷雨斜傾,片刻就打濕了放滿卷宗的案頭。

莊理直不起身子去關窗,兩只眼睛如灰敗的花泥一般,盯在空氣中的某一點。

莊弗槿從昏睡裏驚醒,病房外暴雨傾盆,他不顧全身纏滿繃帶,抓著床邊的人便問:“沈懷珵呢?”

對方操著一股訝異的腔調,失聲道:“少爺,您昏迷半個月了!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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